武延秀按下不表,只问。
“圣意明确,国书何时递上御前,都是一样结果,府监何必多此一举?”
“狄相死的那晚……”
郭元振蹙眉回想,“圣人召我进宫时,面上尚有泪痕。”
他浑然不觉,武延秀面色却很难看。
看来他面圣从不垂帘,习以为常,才随随便便讲出来,当真是什么德行!
“锥心之痛,若非紧急,圣人当晚本不愿再议,幸而大家意见相仿,没说两句便定下和亲,只究竟择谁前来,是武家家事,外臣不便参与了。”
着意解释,“之后圣人便召你二叔、两位武将军并驸马入宫。”
武延秀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全身绷紧如被绳缚,竟动弹不得。
武家不算旁支,单在京的四房嫡支,未婚子弟便有二十来个,人头济济,选择良多,可是他们议来议去,却只挑了他来出塞……
他们全都把他当做……
当野狗小兽,虫豸鼠蚁,死不足惜?!
那些叔叔伯伯,都抱过他,阿耶打骂时装模作样地护过他,面上多么客气关爱,其实竟没一个在意他的死活么?!
武延秀脑中一片混乱,心头火辣辣剧痛。
当日圣旨传来,他只怪罪武崇训,以为是他心怀妒恨,偏要叫他出丑,一腔怒火支撑,不仅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自以为能从绝处逢生,闯出一番天地。
可是这一路北上,家国越来越远。
夜半宿在驿馆,绣娘对月洒泪,哭得声噎气短,众人听了难过叹气,沉沉将目光投向他,他却并无一语可稍做宽慰。
概因使团人等,如裴怀古并左卫,任务完成便可返京。
但那数百的绣娘、通译、木匠、僧侣……
却是注定埋骨狼穴,终身不返,他们辛酸苦闷,只把怨气发在他身上,怪他被突厥人索要,才害了众人。
武延秀深知此节,索性回避旁人,赶路住店皆遥遥缀在队尾,只与郭元振相伴,更把李重润答应的消息视作支柱,可是时至今日,仍无半点消息,分明已将他视为弃子,每每想来,心境不复愤慨,倒是愈加悲凉。
再听郭元振复述那日情形,才知道全想岔了,原来根本与武崇训无干,倒是诸位长辈共识,自己不过是砧板上一条死鱼,无足轻重,拔除突厥云云,更是想当然耳。
一念及此,口中念念有词,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那彻骨的孤寒委屈,逼得他双眼时而炽热,时而冷冽,简直发起狂来。
他迟迟不语,郭元振却还在苦苦思索。
“诶,还有件事!你知道么?就是那晚,圣人把左羽林虎符给了太孙。”
武延秀愕然从百转思绪中抬起头来,迟疑不信。
“李唐有玄武门之变,羽林重之又重,圣人此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