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71幸福防沉迷机制谁能想象,竟然能拥有这样安闲幸福、童话故事般的美好时光?初冬晴朗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铺满客厅,阿奎那蜷在沙发一角看消遣读物,忽然笑道:“这里也提到大型动物的反射弧会很长。′i,l,ux-¨w-r_g”他的膝盖上摊着本《动物行为学》,正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可能被踢了一脚之后三十秒才感觉到疼。”海戈正在旁边熨烫阿奎那的衬衫。阿奎那望向他,促狭心起,突然说道:“我爱你。”海戈举止如常地继续手上的动作。熨斗被以均匀的力道推动着,空气中只有被水蒸气炙烤纯棉布料发出的味道。阿奎那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二十秒过去了。”海戈说:“我听到了。”“那你的反应是?”他小声说:“我也是。”阿奎那笑得差点把苹果核丢在地上。海戈放好熨斗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像座小山倾轧下来,笼罩住窝在沙发里的阿奎那。他弯腰把阿奎那整个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对方肩头,郁郁不乐地说:“奇怪……说完反而有点空落落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哪有人在告白后这样抱怨的?这岂不是会让人觉得自己胆怯犹豫吗?他惴惴然擡起眼望向阿奎那。对方微微睁大眼睛,很快却又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他伸手抚上海戈的后颈,指尖轻轻揉捏着他颈部紧绷的肌肉:“这很正常。”他轻声安抚道,“你并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受。任何人做自己不习惯的事都会有压力。何况,当你把真心掏出来给人看的时候,当然会觉得脆弱。这恰恰说明你是很认真的,对吗?”海戈愣住了。阿奎那总能看穿他那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解开一团乱麻般精准找到线头。他心头一热,不由把怀里人搂得更紧了些,像只大型犬把最珍爱的玩具圈在怀中。“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海戈的声音闷闷回响在阿奎那颈窝里。“知道什么?”“这些……复杂的情绪。”海戈生硬地组织着语言,“大多数人,看到笑就以为是开心,看到哭就以为是难过。·y_u+ed!uye+c?但是你……”你能够理清我压抑隐晦的心情,你愿意从我笨拙的沉默里提炼那些未说出口的爱意。阿奎那狡黠地眨眨眼,举起那本杂志:“因为我认真学习了生物学啊。”他翻到折角的一页,“看,这里有解释为什么猫咪被摸得很舒服时会突然咬人……”《过度愉悦会触发猫咪的防御本能》的标题下,配图是只炸毛的短毛虎斑猫,正咬向抚摸着它的手:“猫咪天性中保留着幼时被母猫舔舐梳理时的美好记忆,这使得它们非常享受人类的爱抚。然而成年猫的生存本能始终警醒。国际咪咪护理组织研究指出,当爱抚带来的舒适感超过某个临界点时,猫咪反而会产生一种不安全感。这种愉悦与警觉的矛盾心理,往往会导致它们突然用抓咬等方式中断亲密接触。”“……”海戈收回脸上呆愣的表情,不甘示弱地逼近阿奎那的脸。“那你呢?”他作势凶恶龇牙,齿尖轻压上阿奎那的脸颊,哑声说:“太幸福的时候……会想咬我吗?”阿奎那白皙的颊边涌起潮红,两人倒在沙发上笑作一团。阿奎那又想起了什么,拽住海戈薄毛衣的前襟,让对方更贴近自己,轻声问:“这几天你一直在努力回应我,是不是因为上次吵架……”他的指尖描过着海戈的眉骨,“所以即使大脑空白,还是强迫自己给反应?这样会辛苦吗?”像是猫咪被轻触到耳内的绒毛,海戈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低声说:“是我反应太慢了。”阿奎那的心被轻轻揪了一下。他捧住海戈的脸,温柔专注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那换我来多说几遍。”他的吻轻轻落在海戈的鼻尖
、他紧绷的嘴角,喃喃说:“说到你觉得越来越习惯、越来越自然……”又一个吻落在颤抖的眼睑:“直到有一天,你会主动对我说出这句话。”十一月的阳光从远处湖面折进飘窗,在橡木地板上散开点点跃动的碎金,像璀璨的金粉描抹在恋人们的眼角发梢,随着耳鬓厮磨的低语,又化作绵绵密密的金雨,一颗颗坠入心田:“海戈,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体贴,我也曾经误读你,只是因为你愿意向我敞开心怀,所以我才能触碰到你的心……海戈,我也尝过袒露真心而倍觉脆弱的滋味。·81yue+h~u¢c?,-可是,请不要害怕脆弱。就像螃蟹为了成长必须褪下旧壳、重新变得不堪一击,但是,那是将变得更强大的标志……”原来,在恋人的怀中,一个人不但能感受到了与他人的深厚链接,更能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与自己的链接。这种强烈的喜悦是可持久的吗?难道宗教戒律里不总说,太放佚的快乐是一种罪恶,将会导致悲哀和不幸吗?过去,在对生活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时候,海戈放任时间如流水一般流淌过去。但当他开始爱护、开始珍惜的时候,却反而预感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这是一种杞人忧天式的虚妄的幻想吗?或者也是一种幸福生活的防沉迷机制?有时候,他能从阿奎那的眼睛深处看到他未曾开口的隐忍。那个两人心照不宣不去提及的秘密,随着海戈对这份感情越来越贪恋,竟然让他越来越不知如何开口了。光辉明亮的月亮始终藏匿着另一面的阴影不肯展露。它也会担忧自己不堪的暗面会驱散爱慕的眼睛吗?这天下午,海戈去裁缝店领定制的套装。当推开玻璃门时,却感到了里面紧张恐惧的氛围。一声粗俗的邪笑声传来:“上周我们已经说过了,伊尔莎宝贝,要么交点‘茶水费’,要么,就由我们替你好好装修一下店面。这不是老规矩吗?”三个痞子堵在柜台前,为首的龅牙男人一脚踩在待客的丝绒椅上,棒球棍搭在肩头,笑容里带着猫戏老鼠的恶意。柜台后的伊尔莎面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她弟弟奥利弗站在角落,抖得像是一只受凉的兔子,手指死死攥着量衣尺,好像那玩意儿能起到什么作用似的。“但愿你喝茶的时候被煮沸的铁水烫死!”伊尔莎咒骂道,“你们休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一个子儿!”说着,抄起手边的熨斗就往对方头上砸去。龅牙男人灵活一闪,身旁的同伴劈手夺过了伊尔莎手里的熨斗,把她往前狠狠一推。她踉跄两步跌坐在地,撞翻一旁的布料展示架,铁锈红色的精纺布料如血色瀑流倾泄在地。痞子们哈哈大笑。龅牙男人接过同伴手里的熨斗掂了掂:“宝贝,我对你太纵容了,是不是?”他狞笑着走上前去,高高举起手里的熨斗:“是时候给你点货真价实的颜色看看了——”话音未落,他举起的手掌仿佛被牢牢裹进了铁钳里。男子错愕地回头一望,高大强壮的男人背着光站在他身后,冷峻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嫌恶之色。“你来错地方了,尼尔。”他冷冷地说,“趁着现在你们还能走,滚出去。”龅牙尼尔正想破口大骂,却忽然认出了眼前人的面貌,顿时打了个寒噤。身畔的两个小弟缺乏识人的眼色,还在骂骂咧咧地凑上来,被尼尔慌忙拦住了。尼尔一改先前的嚣张跋扈,毕恭毕敬地鞠躬搓手,谄媚笑道:“好久不见!您最近是在——”海戈摇头,擡颔指了指门口。尼尔心领神会,讪笑了两声,低声吆喝着小弟灰溜溜地滚蛋了。奥利弗如释重负,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从角落窜出来:“夏克先生,多亏了你——”而伊尔莎却始终满脸警惕。她一把拽住得意忘形的弟弟,戒备地看着海戈:“……你认识他们?”海戈沉默不语,把夺下的熨斗放回台面。伊尔莎观察着他的体格、他
面貌气质中难以掩藏的彪悍强悍之气,脑海中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失声道:“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你也是——”她咬着牙,像是顾忌吐出那个名字会脏了自己的嘴一般,狠狠地说:“那个畜牲的手下?”海戈即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微微皱起眉,望了她一眼:“那已经是过去了。”伊尔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旋身冲进后工坊,抓起要递交的套装包裹,狠狠甩到海戈身前。“带上你的东西滚。”她身体还因为之前的惊吓而不断发着抖,眼睛里却沸腾着灼灼的烈火,“我发过誓,宁死也不会给那群帮派杂碎做任何事。你和他们是一路货色!”奥利弗手足无措,急忙拉住她的手臂,“姐,夏克先生刚刚救过我们呢!”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海戈,低声道:“……你现在不是他们的人了,对吧?”“闭嘴,奥利弗!”伊尔莎一把拍开奥利弗惊骇劝阻的手,“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了?一朝踏进过那个污秽恶毒的染缸,就一辈子洗不掉身上的腥臭味——”她转向海戈,讥讽地看着他:“你说那是过去?你觉得自己金盆洗手、已经成功上岸了?那些因你们的恶行被侮辱、被伤害,甚至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又算些什么?”她的眼睛里泛起一阵泪意,却被强韧压了下去,“没有这么轻易的事。只要父亲的血在我脉管里流淌一天,我就不会忘记。”她怨恨地看着他,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锋利、沉重,像是对过去的哀悼,又像是对未来的预言:“海戈,活人的世界是由死者组成的。正是由‘过去’构成了此刻的你我。”海戈始终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恨意,像一座被狂风暴雨冲刷的石像。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的神色。“我只有一个请求。”海戈从衣袋中取出定制费,压在台面的划粉盒下,低声说:“别把今天的事告诉阿奎那。”伊尔莎怔住了。她忽然想起电话里那个殷殷嘱咐、请她对眼前人多加照拂的温润嗓音,还有眼前人沉默寡言却温驯沉稳的态度,甚至在她面前偶尔显露出的局促。一瞬间,愤怒被冲荡了,伊尔莎只感到讽刺、悲哀和恻隐。“……带着你的衣服走吧。”伊尔莎疲惫地挥了挥手,“我不会多嘴。但别以为这样就能逃避。过去不会消失,相反,你越是逃避它——”她顿了顿,冷笑一声,别过了脸,转身回到了工坊。奥利弗担忧地望了望她,叹息一声,陪海戈走到门前,为他拉开了门。玻璃门吱呀一声回弹阖上。门外,街道清寂,灰白色的天际也空荡荡的。只有那没有说完的一句话,如未落的铡刀,寒光闪闪地高悬于头顶。【作者有话说】1关于“猫咪防沉迷机制”引用自2关于阿奎那说的那句“螃蟹”的比喻,化用自加拿大医生、精神健康畅销书作者加博尔马泰的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