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半个月,小妹疯了,被扔到了军营充当慰安妇。
再半个月,大姐悄悄出门给三个弟弟送钱时,被方棠静破口大骂之后,狠狠甩了一巴掌。
或许是那记耳光伤透了大姐的心,32年秋,大姐病死在后院柴房。
同年,二哥带着满腔仇恨参加了东北抗联,三哥带着方棠静逃向南方。
东北的冬天实在太冷,他们几个孩子靠着大姐的接济熬过了头一个冬天,现在大姐没了,他们活不下去了。
结果就在逃难的路上,三哥被流弹打死,只有方棠静孓然一身浑浑噩噩的到了华北地界。
一路乞讨,后来给地主当长工,总算安稳的活了两年。
然而好日子不长,日军开始在华北地区执行‘烬灭作战’,就是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地主全家死绝,而方棠静因为不敢反抗,被当做‘顺民’,成为一名光荣的劳工队成员,开始了给日军修碉堡的管饭生活。
不过懦弱和顺从也并未给他带来好运,因为饥饿和瘦弱,他们没能如期完成任务,日本长官的惩戒,打断了他的左腿,从此失去了本名,开始被称呼为方瘸子。
但是相比于全家人,他却又足够的幸运,因为不管怎么艰难,终于还是活到了解放后……”
翻译之后,场馆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是粉丝们终于吁出的第一口大气。
“1950年,方棠静回到家乡,现在我生活的地方,得到了一份小学教师的工作。
大概是在1957年左右,三十多岁的老光棍方瘸子喜滋滋的娶了一个没人要的女人——我的奶奶方氏。
她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因为她是一个被解救出来的慰安妇,所以就连方棠静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但她是唯一不嫌弃方棠静年纪大且瘸腿的女人,所以方棠静很有气概的忽视了她的过往,并且带着一种强烈的怜惜,以及对于四姐的缅怀,和她过起了安稳日子。
1959年夏天,方同辉出生了。
可是我的奶奶方氏却因为身体长期饱受摧残,在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去世。
其实当时医生已经提出了警告,但是方氏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她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不能让你们老方家绝后。
就这样,方瘸子独自拉扯方同辉长大。
他把方同辉当成珍宝一样呵护,他给出了能够给出的全部溺爱。
于是方同辉明明生在一个贫苦家庭,却从小什么活儿都不干,游手好闲,败家任性。
但我爷爷甘之如饴。
在他还没有去世的时候,经常给我讲从前的故事,他对日军有着刻骨的仇恨。
想起从前,他常常哭,然后红着眼睛咒骂:日本鬼子都是一群畜生!他们没有一点人性啊!
方同辉便嗤之以鼻: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现在人家可发达了,马桶里的水都比咱们的自来水干净!
当时年幼的我对此没有丝毫概念,只是常常涌起一股不服气:如果谁欺负了我,我一定要打回去。
是的,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人,性子野,不服输,记仇。
再后来,我的瘸子爷爷积劳去世了,我的人渣父亲开始打骂我和我的母亲,而我,渐渐开始仇恨一切方同辉喜欢且向往的事物。
韩国、日本、美国、自由主义、拜金主义、虚伪、懦弱……”
方星河的声音逐渐拔高,愤怒开始激荡。
“所以,您问我为何仇恨,最初的仇恨火苗很简单,来自于方棠静的眼泪和方同辉的向往。
但是当我大量学习历史知识并且深入思考,有些东西自然而然的生发——您知道吗?仇恨只在最开始需要一些具体的理由,后面就不再需要了。
我写《苍夜雪》的时候给了陈苍非常充分的理由,以此来明确惨烈复仇的正当性。
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仇恨日本需要什么理由?
其实我在构思第一部的时候,曾经想过要写一个那段时期的故事,就以我的爷爷为原型,可惜当我翻阅了越来越多的史料,便渐渐打消了念头。
我不配写那些。
因为在东北,我们方家的惨痛实在不值一提,它不是个例,现存的每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家庭,向上追溯,都有着差不多的经历。
长春档案馆里的地方志可以证明方家的存在和遭遇,然而被记录进去的何止百个千个万个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