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呼着她的名字,手掌紧紧按在那只眼睛,痛到他掌下不断用力再用力,将眼睛按到充血不断,几乎就要毁在他的手里。
可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她看了他一眼,便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
大殿沉重的大门推开之时,她看见妙临安静地站在那里。
她面上表情如常,就仿佛方才长暝所言所有,都没有入她耳中一般。
阿玄道:“我要离开了。”
妙临点头道:“你去罢,多保重。”
阿玄不知该说什么,她们已经达成了某一种共识,保重这样的话在这里说出来实在不太恰当。
她点了点头算作道别,错身便向界外而去。
玄沧还依旧站在那处等她,黑夜寥落,他的白衣明亮——
妙临走进了殿中。
她站在不远处,看到长暝灵息紊乱,属于凡躯的那一只左眼已经被他因痛苦而压迫至盲,从那只眼眶里留下猩红的鲜血,顺着颊侧和脖颈滴到干净澄澈的衣衫之上。
但他体内的不适并没有随着弄瞎这只不遂他意的眼睛而消除。
他捂着这只眼睛,高喊道:“薄恒——去将她给我扣下!”
薄恒没来,只有妙临在那里,平静地回答他道:“薄恒来不了。
至于阿玄,我已经放走了,若无意外,她不会再回地界。”
长暝用仅剩的那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道:“你居然敢背叛我?”
妙临眼中有一瞬间的悲哀,但那抹戚色很快就从她面上消失。
她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为如今的境况而感到伤心了,她甚至在想,如果她错了,如果阿玄说的才是对的,如果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什么世界干扰命轨之后的紊乱后果,而就是命轨原本注定运行的轨道——
那么他们这样算什么?
世界从生到死,他们也从生到死。
与天同寿,又与天同死,天道漠然,而他们的命运如此滑稽可笑。
“我不会背叛你的。
长暝,如果你能看见我的命书,我这一生都不会背叛你。”
长暝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又听见妙临道:“所以,对她也一样。”
他微微怔了怔,又有鲜血从左眼中涌出来,将他眼前的世界染得一半红又一半白,一半模糊,又一半清晰。
他始终因灵息冲撞而紊乱的脑海,在这一个很短暂的瞬间里,忽然清明了几分。
他想起自己从前那些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起那些贪心而胆怯的凡人因为害怕神明的舍弃,而干脆将赋予他们生命的创世神明都害死在了极西之地。
他想起自己在生死与仇恨里厮杀得可谓是昏天黑地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极乐新境真的从来就不存在,那么他们的诞生又是为了什么样的意义?是为了茫然的降生和最后冤屈的毁灭与死亡吗?
二代神魔分开两界之前,都同属创世六神座下,那全都是他的至亲挚友。
他杀了一个又一个,看着他们与创世六神一般殒灭到灰飞烟灭。
他知道他们回不来了,也许某一天,他也会如此。
所以重英来到他面前击中他的那一刻,他甚至是笑了的。
他想命运总该留一个对前路抱有清晰幻想的对象看到结果,而他不是命运最后的选择。
天道是从来就不偏爱他的。
妙临不肯他受苦,将他藏在离虚幻境之中,他除了不能摆脱重英的禁锢以外,却也没有什么难过之处。
他甚至可以保持清明的意识,只是他觉得,清明也不如沉睡过去。
清醒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离虚境里什么也没有,如果小世界能归主人心随意动,那他想要些可以打发时间将自己迅速送往死亡的趣味,又为什么不能实现呢?
他在这样安静又无趣的离虚境里独自留存了许久,在好漫长的一段寂寞之后才迎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