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外面下着绵绵小雨。再过几日便是太祖皇帝的忌辰了,礼部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到时候谢云程会亲自去重华宫祭拜。
谢云程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已经熟悉各种礼仪了。宣凤岐虽然与谢云程同住在乾坤宫,但他每日都处理底下递上来的折子以及听取暗卫呈报上来朝臣们的动向,所以他不能时时陪伴着谢云程。
谢云程的礼仪现在由礼部侍郎温郁指导,太傅耿志山每日教他骑马射箭,以及书籍知识。这些在宣凤岐看来没什么,他很希望这孩子能够聪明一点不要触碰到他的逆鳞,但是他又害怕谢云程接触到这些人会心中会生出一些其他的想法。
要是谢云程不这么聪明就好了,他要是变成一个傻子该多好?
宣凤岐最近经常这样想着。
夜晚他安寝入梦的时候时常会梦见先帝,他的脑海中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在烈焰火光中冲着他大喊:“宣凤岐,人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只要你不高兴,就可以随意取他人性命,你因为妖艳的皮囊而蛊惑陛下,那你来日也会因为你的这张脸死无葬身之地!”
“多行不义必自毙。”
宣凤岐做噩梦的时候总会梦到有无数被他杀死的怨魂顺着他华贵的玄袍爬上来将他吞噬殆尽。宣凤岐因为恐惧而四处躲藏,他紧紧抱着自己心里反驳着:“不,我是因为保护自己,如果他们不死,那么死的就是我,我没错!”
镜子中的宣凤岐忽然浮现出了他以前的模样:“可是你这样跟原先的襄王有什么区别,你还是逃不过被千刀万剐的命运。你是一个来自两千年后的人,你不该被封建王朝的枷锁禁锢。你来到大周除了活命就没有其他可做的事了吗?你真的要变成跟那个残暴的襄王一样才罢休吗?”
宣凤岐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反而有些颤抖,他愤怒地用拳头一下一下将铜镜砸烂:“不!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想保护自己了,他只是选择了适应这个朝代的方式保护自己。
“你看看现在的你哪有以前的样子,以前的你可从来不会这样轻易的把人命当成儿戏。可是你如今身在高位,你把底下的人全都当成了棋子,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变成了命运中的一枚棋子,你的性命也这样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你会不会比现在更愤怒?”
“不……不是这样的,不——”
宣凤岐一身冷汗从噩梦中惊醒,当他的双手触碰到锦被之后才缓过神来。他最近常被噩梦缠身,纵使吃了药也只能勉强睡两三个时辰。或许自他穿越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在现代的时候只是当普通人生活,可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刺客刺杀,被人下毒这种事情。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高位,他害怕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掉下去才会对文武朝臣百般堤防,不得不杀了许多人来将他的威信立了起来。可是他这样跟史书中写的襄王有什么区别啊?
宣凤岐醒来之后眼前一阵模糊,他想起了以前梦中的那件事——诛沈长青的九族。这件事是元盛十一年的事情了,也就是谢玹在位的最后一年,谢玹在宣凤岐的帮助之下搜集了沈长青意图谋反的证据,并于元盛十一年清明将沈长青家满门抄斩。
如果说耿志山是谢玹登基前的左膀,那么沈长青就是谢玹在位时的右臂。谢玹登基之初,其他亲王的残余势力还未完全清除,所以谢玹就命左林将军沈长青和当时还只是侍卫统领的耿志山前去平反。
沈长青办事果决,且对谢玹忠心耿耿,所以他在元盛三年立下战功之后谢玹便亲封他为神武大将军,掌管陇西岭南一带的军队事务。当时耿志山还只是被封为了都统将军,管理皇城之外的军队。
若是沈长青没有因谋反之罪而被拉下来,那么如今掌握兵符,统领三军的人就不是耿志山了。
虽然谢玹命令史官在周史上记载着沈长青是因为谋反之罪而被诛杀的,但宣凤岐的直觉却告诉他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知道梦里的事情不是真的,但是自从做了那个梦后他总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
因为今日是清明,所以宣凤岐不用带着谢云程去上早朝。谢云程最近似乎很害怕他,今日也是匆匆用了早膳就离开了,宣凤岐原想再问他这几日跟太傅学射箭学得怎么样,他也是支支吾吾说练的尚可。
宣凤岐虽然不明说,但他总感觉谢云程自从他上次处罚那些犯了错的宫人后,谢云程确实与他生疏了许多。宣凤岐上次处罚那些宫人一是因为他们听了谢云程的话退下而不听他的话才生气的,那些宫人没有认识到在这个皇城里到底是谁在作主;再者便是那个顶嘴的宫人挑战他跟皇家的权威,如果这次轻轻放过,那么下次便会继续有人忤逆他。
今日一个宫人敢与他这样说话,明日便会有有无数这样的人。
在他的心里他是没错的,可是他这几日他做噩梦的时候,以前那个戴眼镜的他也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一遍又一遍问他,他现在的生存方式是否是对的?
如今慕寒英去梁州调查五毒盟的事情了,孟拓一如既往的无趣,谢云程也有了自己的伴读和太傅也不在他面前叽叽喳喳了。如今这样清净这不是他最想要的吗,为何他现在竟觉得有一丝落寞?
谢云程看着旁边的那些侍奉的宫人之后微蹙了一下眉头,对了,他也把孟拓打发出去做别的事了。现在他的身边只有这些日常服侍他的宫女。
在他身边服侍的宫女也是他精心挑选上来的,这些宫女也很安静,宣凤岐很清楚这些人是因为害怕他而安静的。他现在除了慕寒英外,其他人能不能够让他完全相信。
宣凤岐皱眉之际他忽然想起了内侍监首领王福贵,他在这深宫之中少说也有几十年了,他见过的因为皇权而争斗的血腥场面比任何都多,不过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新帝一继位他就随侍在新帝身边。
宣凤岐自从住进乾坤宫后他便审时度势随侍在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身边。宣凤岐很喜欢看得清局势的人,他此刻看向站在殿外弯着腰拿着拂尘的王福贵:“内侍监。”
王福贵听到这话之后忙走了进来:“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王福贵从太祖皇帝的时候就在宫中侍奉,谢玹登基的时候就是宫里的内侍监总督。宣凤岐前段时间查宫里的那些宫人的籍贯来历时,这位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内侍监首领竟然连一点错漏都找不出来。宣凤岐当时的目光全都放在了那几名查不出身份的细作来,现在想来王福贵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宣凤岐看着在他面前弯腰低头的王福贵:“本王在宫中久了,宫中连一面好的镜子都没有,本王都看不清自己如今是何模样了。”
宫中贵人们所使用的铜镜都是由大周最好的磨镜匠打磨而成的,其透亮程度如同水上照面一般,摄政王又怎么会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王福贵伺候过两代君王,他自然知道宣凤岐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欠着身子继续道:“王爷,您乃天潢贵胄,不怒自威。宫中的镜子都是守着宫里的规矩的,您要是真的想要一面明亮的镜子,以奴才拙见,您不如出去看看,恰好今日是清明,乃是民间祭祀亲人寄托哀思,出门踏青的日子。王爷大可以出去散散心。”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微愣了一下,这个王福贵果然是一个聪明人。宣凤岐不过稍稍提了一下自己的烦恼,他就立刻明白过来了。
宣凤岐此刻从软榻上起身,他张开双臂:“既然如此,那便给本王换一身寻常衣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