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集:线人“泥鳅”
凌晨五点的盘山公路,还浸在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中巴车的前灯像两束微弱的光,在雾中艰难地撕开一条通路,车轮碾过路面的坑洼,发出“哐当哐当”的闷响,车身上的铁锈随着颠簸簌簌往下掉。雷杰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肘撑在窗沿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蒙着一层薄灰的玻璃——玻璃上有一道裂痕,是上周拉货的卡车变道时蹭到的,司机没修,只在裂痕上贴了块透明胶带,风一吹,胶带边角就往上卷,像只展翅的灰蝴蝶。
老周坐在他旁边,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帆布包,包角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的棉线。他的喉结不停上下滚动,每隔几分钟就会侧头看向窗外,眼神里满是不安,连说话都带着颤音:“雷书记,您……您确定不用跟镇里说一声?万一……万一出事了,也好有个照应。”
雷杰转过头,看着老周鬓角的白发——才五十出头的人,头发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煤灰。他拍了拍老周的手背,语气尽量温和:“不用,人多反而容易引起注意。你之前说,找泥鳅的事,托了三层关系?”
“可不是嘛!”老周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生怕前排的乘客听见,“先是找了我表亲,他在县城的建筑工地打工,认识泥鳅的远房侄子;然后让他侄子传话,泥鳅一开始说啥都不肯见,说‘见了面就是送死’;后来我又让表亲带话,说您是真心想查刘富贵,不是为了应付差事,还把王老五遗孀的情况跟他说了,他才松口,说可以见一面,但规矩特别多。”
雷杰点点头,心里清楚,泥鳅的警惕不是没有道理。之前老周就说过,去年有个记者想找泥鳅了解兴盛矿的情况,结果还没见到人,就被几个黑衣人堵在巷子里,打断了两根肋骨,再也不敢来风岭镇了。
中巴车在盘山公路上又颠簸了四十分钟,终于在县城郊外的一个岔路口停下。这里离主干道有两公里远,路边立着一块废弃的路牌,上面的“公路养护站”几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依稀的轮廓。
“到了,雷书记。”老周推了推雷杰的胳膊,指了指岔路口往里走的小路,“泥鳅说,让您沿着这条小路走五百米,就能看到养护站的小楼。他还说,只准您一个人去,我得在这等着,万一有情况,也好给您报信。”
雷杰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夹克——还是那件旧工装,只是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内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对讲机,塞进老周手里:“这个你拿着,调到频道三,要是看到有陌生车辆过来,就按这个红色按钮,我能听到。你自己也注意安全,别靠太近。”
“哎,您放心!”老周接过对讲机,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
雷杰推开车门,晨雾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潮湿的铁锈味。他沿着小路往里走,路面长满了荒草,没过脚踝,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小路两旁是废弃的房屋,墙面上布满了涂鸦,有的写着“欠债还钱”,有的画着歪歪扭扭的骷髅头,窗户大多破碎,露出黑洞洞的洞口,像一个个窥视的眼睛。
走了大概五百米,一座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正是公路养护站。小楼的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一楼的铁门虚掩着,门轴上锈迹斑斑,风一吹,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雷杰放慢脚步,感官提到了极致——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没有其他异响;眼睛扫过周围的废弃房屋,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影。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地面上散落着废弃的零件、破旧的轮胎,还有几个空啤酒瓶,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变的混合气味,呛得人直咳嗽。阳光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像无数只细小的飞虫。
“上楼。最里面那间。”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尖锐。雷杰心里一紧,猛地转头,才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废料堆后面——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子短了一截,露出脚踝,手里攥着一把弹弓,弹槽里还装着一颗石子,眼神警惕地盯着雷杰,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你是泥鳅的人?”雷杰轻声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少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是水泥做的,台阶上布满了裂缝,有的地方还缺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钢筋。
雷杰依言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很轻,生怕踩塌台阶。楼梯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墙壁上渗出黑色的水渍,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二楼的走廊更暗,只有尽头的房间透出微弱的光,是从窗户透进来的晨雾反射的光。
他走到那扇虚掩的门前,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桌子的一条腿用砖头垫着,才勉强保持平衡。墙角堆着几个空纸箱,上面印着“兴盛矿业”的字样,应该是泥鳅从矿上带出来的。一个男人坐在桌子后面,背对着窗户,阳光照在他身上,形成一道黑色的剪影。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手指不停地在桌面上搓动着,显得格外紧张。
“坐。”男人的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雷杰在他对面坐下,没有急于开口。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身形瘦削,肩膀有些佝偻,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袖口磨得发亮,手腕上戴着一块旧手表,表盘已经裂了,却还在走。从露出的半张脸能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窝深陷,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显然是长期睡眠不足。但他的眼神很亮,透着一种被恐惧压抑却没完全熄灭的警惕,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泥鳅,随时准备逃跑。
“你就是风岭镇新来的书记,雷杰?”泥鳅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瞥了雷杰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帽檐再次遮住了他的脸。
“是我。”雷杰的声音很平静,“谢谢你愿意见我。”
“我不该见你。”泥鳅突然提高声音,又猛地压低,像是怕被人听见,“见了你,我和我老婆孩子都会死!他们说了,谁要是敢跟警察、跟干部说矿上的事,就把谁的舌头割下来!”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发白。雷杰能看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刀划的,已经愈合,却留下了深色的印记。
“我知道你害怕。”雷杰往前凑了凑,语气依旧温和,“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是害怕,他们就越嚣张。王老五死了,他的老婆现在靠捡破烂为生,孩子因为交不起学费,只能辍学在家;还有下游的村民,喝着被污染的水,很多人得了皮肤病,却没钱治。这些人,都是被刘富贵、被天霸实业害的。”
他顿了顿,看着泥鳅的眼睛:“你在矿上做财务,肯定知道他们干了多少坏事。你手里的证据,是救这些人的唯一希望,也是救你自己的唯一希望。你继续沉默,他们永远不会放过你,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只有把他们绳之以法,你和你的家人才能真正安全。”
泥鳅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脖颈上一道狰狞的疤痕——疤痕从左耳下方一直延伸到锁骨,足有十厘米长,颜色是暗红色的,边缘凹凸不平,显然是被利器划伤后没有好好处理留下的。
“你以为我没试过?”泥鳅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去年,我偷偷把刘富贵偷税漏税的证据复印了一份,想交给县纪委。结果还没出门,就被龙哥的人堵在巷子里,他们把我按在地上,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说‘再敢多管闲事,就把你老婆孩子卖到外地去’!这道疤,就是他们给我的警告!”
他用手抚摸着疤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从那以后,我就辞了矿上的工作,带着老婆孩子搬到县城的贫民窟,不敢跟任何人联系,连买菜都只敢去最远的菜市场。我以为这样就能安全,可上个月,龙哥的人还是找到了我,说‘刘总知道你手里还有东西,识相的就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你说,我怎么敢见你?我见了你,就是把我全家往火坑里推!”
雷杰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刘富贵和天霸实业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这种地步,连一个普通的财务人员都能被他们牢牢控制。但他没有放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经历的这些很可怕,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把证据交给我,我们就能把刘富贵、把龙哥、甚至把赵天霸都抓起来。到时候,他们再也不能威胁你,你和你的家人就能过上安稳日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是之前在风岭镇拍的,照片上是下游被污染的河道,水面上漂浮着死鱼,岸边的村民正拿着水桶,从远处的井里挑水。“你看,这些村民,他们每天都在喝有毒的水,却没办法。你手里的证据,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就算不为自己,为了这些无辜的人,你也应该站出来。”
泥鳅盯着照片,眼神里的恐惧渐渐被挣扎取代。他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划过,像是在触摸那些受苦的村民。雷杰知道,他的内心正在动摇。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几声急促的鸟叫——“叽叽!叽叽!”,声音尖锐,带着明显的警示意味。泥鳅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糟了!时间到了!放哨的孩子在催我了!”
第26集:线人“泥鳅”
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塞到雷杰手里。雷杰接过,触手冰凉坚硬,大概有巴掌大小,能感觉到里面是一个扁平的物体,应该是U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