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六接过那半块烧饼,脸上神色挣扎。
陈吉发不说话,等他下文。
良久,李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公子,在江夏时,小的就知道,这条烂命不值钱,整日在街边好勇斗狠,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喂狗,本也不应与进士公有什么交道。
后来,承蒙徐四少提携,跟了公子,李六便想着,这条烂命算是公子的,将来出生入死,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可如今,小的却怕了,怕死在哪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死了连野狗都没有,孤魂野鬼投不了胎,来世都没有了。
小的不怕死,只是怕死了啥也不是。”
陈吉发看着他的脸,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丢了块木柴到篝火堆,湿润的木柴遇到明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李六,你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
“诶?公子……我……”
“成洛与我说,你十一岁就跟着他玩,到现在,也有九年了。
如今二十岁的人了,该是议亲的年纪了。
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
李六愣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陈吉发开口说这件隐秘的事情,而若说对着陈吉发撒谎,他怕一辈子与那位女子失之交臂。
“不慌。
你考虑清楚。”
陈吉发拨动柴禾,让篝火更加旺些,将整个破庙照亮,露出佛像黢黑的侧影。
“男人呢,活在这世界上多少会有些牵挂。
你跟着我,满大明到处跑,时常回不去家,时常不能和牵挂的人见面,因此怕了,惧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天下这般局势,若是你不去跑,不去拼,往后遭兵祸的时候,你拿什么去保你牵挂的人?”
李六不说话,他听不懂陈吉发说的那些长远的东西,但他一路上,的确见过不能保护家人的人。
就像运河上那个被杀死的老爹。
“公子,天下,真就会一直乱下去吗?”
李六心存侥幸,“小的看两京还算平稳……”
“可你也看了,除了两京和江南,哪里都不太平。
宣府的兵丁没有粮饷,公然打劫过往游商。
张家口堡的军官对市集的走私视若无睹。
再往西边,陕西、山西连年饥荒,且不说因为什么造成的,单只是流民遍地,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吴婷、郑红绫母女,不都是这样的吗?你觉得,到时候你能保住你的心上人?”
李六垂下头,羞红了脸。
“公子,小的错了。”
陈吉发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争之世,男人就是要用命来拼家小平安,拼锦绣前程,你我都是如此。
你心仪哪位姑娘,回去便去提亲,我帮你助威。
等有了家眷孩子,便心无旁骛为我作战,不得再怯懦。”
但一提到议亲的事情,李六又低头不敢看陈吉发,带着些喏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