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端上来,腾腾冒着热气,油花沿着碗边散开,在面汤上来回晃荡,江离又吞了下口水,他已经记不得上次看见沾油的食物是什么时候了,道了声多谢,大快朵颐起来。
柳时清笑眯眯地看他吃:“我刚刚路过书院,见你在清谈上胜了崔贡生。”
江离却摇头:“可这清谈虚大于实,并无甚用处。”
“哦?为何这般说?”柳时清有些意外。
“他们辩四书五经、庄周儒学、家国之弊……自以为饱读诗书、才思敏捷,可都只是嘴上说说,症结谁都知道,可无人能治病,于百姓和国家毫无用处。”
柳时清听后愣了愣,拍着手掌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声开怀,毫不顾忌,惹得其他食客连连侧目,自己却毫不介意。
等笑够了,柳时清才道:“小友的这番言论我倒是头一次听说,看你这样子是想要考取功名吧,书院那些人将来说不定就是你的同仁,你这么说不怕得罪他们?”
江离喝完最后一口汤,擦擦嘴:“我做官是为了治世,并非为了和他们交友。”
这话从一个衣服上打了不知多少补丁的青年口中说出,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柳时清却眯了眯眼,脸上露出满意神色。
两人又聊了一阵,江离发现面前的老头似乎有些学问,好些见解竟高于书院那帮满肚子之乎者也的迂腐文人。
两人如觅知音,一不留神竟就着两碗面聊了半日。
日头西落,面摊摊主打烊赶人,江离这才惊觉已经天黑了,柳时清向摊主付了面钱,两碗面一共十文。
钱虽不多,可依然令江离窘迫,他将浑身上下搜了个遍,只搜出一枚铜板:“老人家,今日与您相谈收获颇丰,本不该由你付钱,可我现在只有一文钱。。。。。。要不就当我向你借的,他日若有钱了,我再还你。”
柳时清笑呵呵摸了把胡须,拿过那枚铜钱打量:“小友,我倒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二。”
“请讲。”
“以钱治国国生乱,以德治国国必兴,何解?”
江离一愣,这是借着他这枚铜钱出题呢。
他埋头思索几息,又抬起头:“非也。以利治国,生小人,却使百姓多了生计,利于经邦和济民;以德治国,多君子,却抑制官员欲望,事过则败,弦过则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铜钱有两面,非正既反,可治国却并非如此,两者不是非黑即白,而需相辅相成,方能使一国兴盛。”
“好好好!”柳时清满眼放光,他将那枚铜钱郑重地收起来,“小友见解独到,这一枚铜钱可值万金呢!”
天色不早,江离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一幅观音图要画,站起来作礼:“今日相谈甚欢,比那清谈有意思多了,还有多谢老人家的面。”
柳时清却叫住他:“小友,可要做老夫的学生?”
江离停下脚步回头,华灯初上,照在柳时清一张笑眯眯的脸上。
“葱油面管够!”
至此,江离在柳时清府上住下,这一住便是三个春秋,直至他状元及第、平步登云,直至他们政见相左、背道而驰……
可他从没想过柳时清会一直将那枚铜钱带在身上,直到死。
原来老师一直保留着他早已丢弃的东西……
百荔找到江离时人已喝得不省人事,他睡在柳时清的碑前,头上沾着枯叶,一身华贵锦袍全是灰土。
他失态至极,与平日里那个矜贵的江次辅判若两人。
百荔将人背起,听他在耳边呢喃:“我于心有愧……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