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退位了,这场仗算是打完了。你知道吗,大哥将辞去一切职务归隐乡间。也就是说,我们不可以给他带来麻烦。
还有,袁世凯连续发来十几封电报要求我回京,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做个了断。我不想让你跟着我被人逼迫追杀,即便我不能给你个安定的环境,也不想带给你颠沛流离的生活。”元渊低沉的声音很富有磁性,竹筠觉得很少听到她这么低声细语的说话。她怔了怔,眼眸定定的望着她,这是你的真实想法?你说得都是真的吗?
当她看到这双深邃幽蓝的眼睛浮现出脉脉深情,渐渐生出的雾滴聚拢起来,晶亮的眸子一眨就要滴出来似地。
心里又是一疼,她走近两步拉着元渊的手说道:“不用跟我解释的,你做的任何决定总有你的理由,我明白的就明白,不能明白的也会慢慢明白的。”
她更紧的握了握这双微微发凉的手掌,眼神依然坚定,“还是这句话,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居仁堂。
晚上,灯火通明,偌大的殿堂此时显得十分冷清,连呼吸也能听见,袁克定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隐隐酸疼。要是往日,他的父皇早就会叫他起来说话,或者让侍从搬个凳子给他坐,以体谅他的伤腿不便。
他按了按自己早就酸麻的腿,抬起了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父皇。袁世凯沉着脸靠在椅子里,脸色颓唐惨淡,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儿子。
这张龙椅是袁克定亲自为他父皇登基采办来的。他是按照欧洲大皇帝的座椅替他的父皇定制的,深色高背龙椅很是显赫威武,虽是西方豪华座椅,同时也镶刻着中国帝王的象征,龙的图腾。袁克定不是在看父皇,而是呆呆的盯着龙椅,似乎想看出什么道道出来。
袁世凯鼻孔出气,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发火了。他颓废的窝在宽大的龙椅里,肥胖臃肿的身躯懒得挪动一下,胸前的两排金色纽扣也不甚整齐,好几颗扣子并没有扣上,露出鼓起的肚腩,因为呼吸急促起伏得厉害。
“父皇,夜深了,儿臣恭请父皇早点歇息。”袁克定低下了头,矮着声音说道。
不说话还好,这一出口,袁世凯突然来了精神,腾地坐直了身体,伸出短粗的手指头指着座下的儿子骂道:
“你,你这个逆子!你是想气死我啊,你竟敢背着我调集军队跟那帮家伙打战!我的家底都让你给败光了啊!”
“父皇!这件事儿臣事先没禀告父皇是儿臣的错,可是这场仗的失误并非儿臣之错!”袁克定突然挺直了腰杆,像个不认错的孩子似地瞪着自己的父亲,恼怒的说道:“儿臣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本可以反扑成功,一举歼灭叛军。可惜功败垂成!”
他目露凶光,攥着的拳头恶狠狠的砸在地面上,也不知痛似地横着两道浓密的眉毛说道:“父皇,您的北洋精锐之师早就不听调度了,您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袁世凯似乎呆愣了一下,停顿了半晌,光溜溜的脑壳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也没说一句话便颓唐的跌坐在龙椅里。
他的三个爱将,段祺瑞早就托病不出,连受封的爵位也不接受。他虽然没有公开发表什么反对称帝的言论,这等言行也明摆着是消极应对,不作为的反对。
冯国璋虽然明着是支持他当皇上的,来居仁堂跑得最勤快,可是这个人居心叵则,袁世凯对他是疑虑重重,不想重用。
还有个最重要也是袁世凯引为知己的朋友,他的总理大臣徐世昌。老徐当初力挺他当大总统,还替他出谋划策,排除异己,可以说有他袁世凯的今天,老徐功绩甚大。
但是在称帝的最紧要关头,老徐第一个撂挑子,辞职不干了。
袁世凯当然没有准许,还派人看住他不准他离开北京。这个老徐可好,装病在家不出来了。大半年都没见到他,销声匿迹了一般,叫袁世凯气得不行。
莫非——
莫非我真的做错了,怎么落得今天这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还在声色俱厉的声讨那些阴奉阳违的军官们,想着怎么惩罚他们。但是他已经没有气力再管这些破烂事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总管钱福顺上来。
钱福顺哈着腰走了上来,轻轻托起他的骼膊扛在肩膀上,搀扶着他走下台阶。
“皇上,小心点啊。”
袁世凯身材臃肿,精神虽然萎靡不振,不过他身体底子好,走下台阶后嫌钱福顺蹑手蹑脚的不舒坦,忽然撒了手。
钱福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伺候的不周到,正提心吊胆的抹着汗珠子。
却听主子长叹一声,沉声说道:“你下去吧,请文妃过来。”
突地听到这句吩咐,钱福顺立刻弯下了腰应道:“奴才遵命。”
袁世凯垂着双手走出了居仁堂,连正眼也没看一下自己的儿子。
袁克定不敢说话,默默的看着父亲挪动着矮壮的身躯走出了居仁堂。
父皇真的失去斗志了——